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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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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智慧的棋局

书籍名:《性别的历史》    作者:Matt Ridley



如果我是一个自由的灵魂,

可以选择任何我喜欢的血肉之躯,

我愿意成为狗、猴子或者熊,

只要不是虚荣的人。

他自负理性以为胜过了五感,

他沾沾自喜于推理而不屑于本能。

他频频犯错可真不幸。

——约翰·威尔莫特,罗切斯特伯爵

时间:30万年前。

地点:太平洋中部。

事件:一群瓶鼻海豚开会在讨论它们智力进化的问题。

会议在大约12平方英里的海域内举行,以便参加者可以在会议的间隙继续捕鱼,因为当时正是乌贼盛产的季节。会议包括特邀发言人的演讲和之后吱吱喳喳的一长串评论——那是太平洋海豚独有的语言。来自大西洋的海豚们可以在夜晚的时候聆听翻译。议题很简单:为什么瓶鼻海豚的大脑比其他动物都大?比其他很多海豚的大脑大一倍左右。第一个发言者认为这一切都跟语言有关,海豚需要更庞大的大脑来记忆概念和语法才能表达。而反对者却说:语言理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评论员说:鲸鱼有复杂的语言,可海豚都知道鲸鱼有多么的愚蠢。一年前一群瓶鼻海豚愚弄了一头老座头鲸,通过模仿它们的语言让它误以为妻子私通,害它袭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第二个发言者是位雄性,它提出海豚的智慧正是为了欺骗。它说难道我们不是全球欺骗和操控之王吗?我们在追求雌性海豚时难道不是把时间都花在与情敌智斗吗?难道我们不是唯一和同盟之间可以三重交互反应的物种吗?第三个发言人的观点听上去很值得肯定,但是为什么是我们呢?为什么是瓶鼻海豚?为什么不是鲨鱼或者鼠海豚?在刚果河里有一种海豚大脑重量仅有500克,而瓶鼻海豚大脑的重量为1500克。它回答道:这个答案很简单,就呈现在我们面前。因为地球上的所有生物中,瓶鼻海豚的饮食结构最灵活也最丰富。它们可以吃乌贼,也可以吃各种不同种类的鱼。丰富的食谱需要灵活的调适能力和善于学习的大脑。当天的最后一个演讲者对于前面几位的观点都持嘲讽态度。它认为,如果社交的复杂性需要智力,那么为什么没有一种陆生动物拥有智力?它听说一种猿类拥有跟海豚差不多大的大脑。如果按身体比例算,它们的大脑比海豚的还大。猿类群居于非洲大草原,用工具来捕猎或者采集植物,甚至有某种语言,但是却没有瓶鼻海豚那样丰富的声调。这位演讲者最后幽默地对发言进行了收尾:“所以说吃鱼是关键。”



猿类的成功


大约1800万年前,非洲和亚洲有数十种猿类,但在之后的1500万年内,它们大都灭绝了。如果一个火星的动物学家在大约300万年前来到了非洲,他也许会认为猿类注定要被丢进历史的“垃圾堆”,因为和猴子相比,猿类显然是一个已经落伍的古老动物。即使动物学家发现有一种猿类是黑猩猩的近亲,用两条腿直立行走,也不太可能会对这种猿的未来抱有多少期望。

它的体型大小介于黑猩猩和猩猩之间,在科学界被称为南猿,就是世人周知的“露西”。它有一个“正常”的大脑:大约400立方厘米——比现代黑猩猩要大,但比现代猩猩小。它的姿态很像人类,但毋庸置疑的是,它的头部不像。除了它不同寻常的四肢与人类类似,其他部分还都是猿类的样子。但是在接下来的300万年里,它们后代的头就飞速扩大。脑容量在前200万年里就翻了一番,在后面的100万年里又翻了一番,达到了现代人类的1400立方厘米。黑猩猩、大猩猩和普通猩猩的头都保持在一定的大小范围内,没有变化。露西种族的其他后裔——例如强壮的南猿,又称胡桃夹子人,专食植物——脑容量也没有变化。

脑容量激增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变化,到底原因何在?为什么它只发生在了一种猿的身上?是什么引发并且加速了这种变化?这些问题看上去和这本书的主题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答案也许跟性有关。如果新理论是正确的,那么人类大脑的进化就是由同性之间的红色皇后式竞争导致的。

从进化的角度分析人类祖先头脑的体积增大的过程较为容易。大头的人比其他人留下的子孙更多,而下一代又继承了大头,因此他们比自己的父母一辈就有更大的头。这个过程在有的地方发展得很快,最终使人类的脑容量增至原来的3倍。这肯定是实际的发展进程,但是让我们产生兴趣的事情是,是什么让拥有更大头脑的人比小头脑的人留下更多的后代。毕竟一系列观察者——从达尔文到李光耀(前任新加坡总理)——都感慨,聪明人并不一定就会比普通人生育更多的后代。

检视对比南猿、能人、直立人还有所谓的古现代人的后代,从化石上能看出大脑在循序渐进地增大,也能够发现我们聪明的祖先用他们更大的头脑都做了些什么。我们今天也可以做一些同样的事情来检验人类大脑的用途,但麻烦的是人类智力的每个独特之处都可以在猿类的身上发现。我们很大一部分脑细胞用于视觉观察,但令人难以信服的是,露西不会突然就比她的远房表亲需要更好的视力。记忆力、听力、嗅觉、面孔的识别能力、自我意识和手工的灵巧程度在人类大脑中所占用的空间比黑猩猩大得多,但费解的是,为什么这些可以令露西而不是黑猩猩繁衍更多的后代。从猿类到人类的进化过程,需要一些不同种类的质的飞跃,而不只是量的变化。质变使最大的大脑第一次变成最好的。

曾经有段时期,很容易区分人类和其他动物。人类凭借学习增加认知,而动物只靠本能。人类会运用工具,而动物不会。人类有语言,动物没有。人类还有动物没有的意识和文化。现在这些不同都逐渐变得模糊了,它们只是在程度上和人类有所差异,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蜗牛会学习,燕雀会使用工具,海豚有语言,狗有意识,猩猩可以照镜子整理自己的仪容,日本猕猴会将技艺薪火相传,大象会为死去的同伴哀悼。

这并不是说动物和人类一样精通这些技能,动物还是无法和人类匹敌,但是人类曾经一度和它们是不相上下的,但人类遇到了不断进步的外在压力,而动物没有。训练有素的人类学家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因为只有人才可以制造和使用工具,也只有人会使用语法和单词,只有人才能够和别人产生共鸣并且富有感情。但是这些听起来像是奇怪的特殊诉求。我发现人类科学家这种本能式的傲慢并不具有说服力,因为他们辛苦建立起来的防御工事已经在很多动物面前坍塌了。在一次又一次的溃退中,人类学家假装他们从来没有试图防守,以此作为策略技巧。几乎所有关于意识的讨论都有一个前提——它是人类独有的特质。然而对任何一个曾经养过狗的人来说,这都是讲不通的。一般,狗都会做梦,会伤心或者高兴,也会认人。把这些叫作“无意识自觉反应”是不合情理的。



学习的神话


在这个时候,人类学家通常就会撤退到他们最坚固的堡垒——学习里。他们说人类的行为特别灵活,能够适应沙漠、煤矿、苔原生活,就是因为人比动物的学习能力更强而更少地依靠直觉。通过学习了解世界,比从一开始就拥有所有的生存技能要优越得多,但这需要较大的大脑。人脑的扩大,反映出人类从本能到学习的转移。

就像每个思考过这些问题的人一样,在我读由加利福尼亚大学雷德·考斯米茨(Leda  Cosmides)和约翰·图比合著的《适应的思维》(The  Adapted  Mind)一书之前,我都认为上面的说法是完美无瑕的。他们在书中挑战了一度统治心理学和其他社会科学很多年的传统智慧——认为本能和学习是相反的两个极端,一个依赖本能的动物不会依靠学习,反之亦然。其实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学习意味着可塑性,而本能则暗示了预备性。比如,在学习母语词汇的时候,一个孩子几乎具有无限的可塑性,他可以把牛这种动物的名称学成我们想教他的其他任意单词。当一个球飞速接近他的脸庞时,他必须要眨眼或者低头,在这一点上孩子完全不需要任何可塑性。所以眨眼反应反映了预备性,而在他大脑中储备的词汇就是可塑性的体现。

可儿童并不知道他需要一个储备单词的地方,因为这是天生的,而且还具备学习各种东西名称的好奇心。当他学习“杯子”这个单词的时候,不用告诉他,他就知道那是杯子的统称,这与杯子里面的内容物、外部的手柄还有任何具体的杯子无关。同时他还知道与其他物体相区别,这个整体系列的物体都统称为杯子。没有这两个天生的本能,即“整个物件假设”和“分类假设”,语言将会是一个很难学习的科目。孩子们会像探险家一样学习词汇——探险家指着一些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动物,询问当地导游“那是什么”,导游回答“袋鼠”,而在当地语言中,这个词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怎么称呼”。(1)

换句话说,人是在必须先共享假设(本能预备)的情况下进行学习(可塑性),否则这是一个很难想象的问题。传统观点中认为可塑性和预备性是相反的,这本身就是错误的。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在一个世纪以前便提出,人类有充分的学习能力和准确的直觉,而不是学习能力超过直觉。当时他因此遭到嘲笑,但他是对的。

回到语言的例子,科学家越深入地研究语言,就越意识到它的重要方面——比如语法和想要说话的初始欲望——都不是通过模仿习得的。孩子们自然能够渐渐开口说话。这也许看似疯狂,因为一个被隔离养育的孩子不会——英格兰国王詹姆斯一世曾希望他能做到——随着年龄增长而自然学会希伯来语。他为什么学不会呢?孩子在学习某种语言的过程中必须先学习词汇和语言中独特的语法和声调。这毫无疑问,但几乎所有的语言学家都同意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的观点,即所有语言都有“一个共同的深层结构”,它已经被程序化到大脑当中,并非后天习得。所以,所有语法遵循的共同深层结构(比如,用单词的顺序或者词形变化来表示一个名词是宾语还是主语)就是所有大脑拥有的共同的“语言器官”。

儿童已在大脑中准备好了这种语言器官,并随时让它采用规则。不需要根据任何教导,孩子就可以推测基础的语法规则,这是电脑无法完成的任务,除非它预装了相关规则。

从一岁半到青春期,孩子们迷恋于语言学习并且比成年人更容易地学习多种语言。不管是否得到鼓励他们都会学习说话,并且他们不需要学习语法,至少对于母语来讲是这样的。他们不断归纳学到的规则,当然难免也会有错误。他们学习说话的方式和学习看东西的方式相同,即将可塑的词汇添加到预备好了的要求运用规则的大脑里。大脑必须先了解有乳腺的大型动物叫奶牛,但是当人看到一头奶牛站在山坡上的时候,脑海中的视觉部分运用了一系列复杂的数学过滤系统对接收到眼睛里面的图像进行分析,一切都是无意识的,与生俱来的,不用经过教授的。同样,头脑中的语言区不用教就知道,这种大型动物在语法上应该被用作名词而不是动词。

我想说的是,语言素质是最具“本能”特性的,它实际上不需要教授,它是“硬件”。这是由人类基因决定的一种能力。当然,人们运用语言素质去学习的词汇和句型也是最具可塑性的东西。学习语言的能力,就像其他的人类大脑功能一样,是一种学习的本能。

如果我是正确的,人类只是带有较多可训练的本能的动物,那么,看起来我似乎在为本能行为辩护开脱。当男人之间互相残杀或是试图去诱惑一名女子的时候,他仅仅是忠实于自己的本性,这是一个多么赤裸裸又不道德的启示。谁能确定除此之外人类心理中还有其他的更自然的道德基础?卢梭和霍布斯及其信徒之间延续了几个世纪之久的争论——我们到底是高贵的野蛮人还是文明的畜生——就遗漏了这一点。天性上我们是畜生,某些天性是道德败坏的,某些则更道德些,而人类无私和慷慨的能力(它们像胶水一样把整个社会黏合在一起),就像任何自私的倾向一样自然。当然,天性上的自私也一直都在,比如男人在本能上比女人更有杀人和进行性侵犯的倾向。但是霍布斯的辩护没有意义,因为本能和学习是相互结合的。没有哪种先天的本能是不能避免的、不能克服的。道德从来就不是基于天性之上,它从没有假设人们是天使,也从未幻想它提出的要求人们能够自然、自发地去满足。“不许杀人”并不是一个温柔的提醒,而是一个严肃的告诫——告诫人们要克服任何可能招致严厉惩罚的本能和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