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的原鸡
书籍名:《
性别的历史》 作者：Matt Ridley
到现在为止，我们主要从雌性的角度分析了雄性修饰的进化，因为雌性的喜好促进了这种进化。但是像孔雀这样的物种，虽然是雌性在选择，但雄性也不是完全被动地接受进化命运的安排。它既是热情的求婚者，又是热心的推销员，它推销的商品就是自己的基因，或许还有基因所表达出来的信息，但是它不会简单地把信息传递给雌性，然后等待雌性的判决。雄性会引诱并且说服雌性。雌性精挑细选，雄性则卖力推销。
这种方式与广告促销很相似，广告商不会仅仅提供商品的信息来推广产品，他们会说谎、夸大其词并且与愉悦的画面相联系，例如，他们使用性感的图片推销冰激凌，使用情侣在海滩亲密地牵手散步的图片促销机票，或把即溶咖啡和罗曼蒂克联系，把香烟和西部牛仔联系到一起……
当一个男人追求女人的时候，他不会直接送她支票，珍珠项链才是最佳选择；他不会把医生的体检报告拿给她，相反他会无意中透露自己每周跑20英里，而且从不感冒；他不会告诉她自己的学历，而是无意间流露出自己的才华；他从不表达自己有多么的体贴，而是在她生日时送上一束玫瑰花……每个动作都流露出相关信息：我富有，我健康，我聪明，我优秀。这些信息经过包装后，会更加有效、有魅力，就如同“来买我的冰激凌”配上一幅青春靓丽的情侣亲密分享冰激凌的图片，就会更加吸引眼球。
在求偶过程当中，就像广告世界一样，买卖双方的利益是有差距的。雌性希望知道雄性的真实信息，比如它的健康、财富和基因，雄性则希望夸张自己的所有信息。雌性想要知道事实真相，而雄性想的是如何说谎。“勾引”这个词的背后似乎隐藏着阴谋诡计与操控利用。
因此，“诱惑”成了红色皇后理论的一个经典内容，然而这次的两名主角由寄主和寄生物转变成了雄性与雌性。经过哈密顿和朱克验证的扎哈维的障碍理论预计，诚实终将胜利，而欺骗总有败露的一天。这是因为障碍是雌性的选择标准，理由是这点可以真实地暴露雄性的健康状况。
红色的原鸡是家鸡的祖先。像牧场里的雄鸡一样，雄原鸡也具有同类异性没有的一些特征：长而弯的尾羽，颈部艳丽的环状毛，头顶上的红色鸡冠和嘹亮的啼鸣。朱克希望能够找出在这一系列特质中哪一项对于雌原鸡最为重要，因此，她在一只性成熟的母鸡面前拴了两只公鸡，观察雌鸡会选择哪只雄鸡。在实验过程中，她刻意地使一只公鸡感染了肠道寄生虫，这对它的羽毛、嘴和腿的长度只有轻微的影响，但其鸡冠和眼睛的颜色远没有健康的公鸡颜色艳丽。结果发现母鸡偏爱那只拥有健康的鸡冠和眼睛的公鸡，对于羽毛的关注却非常少。她试图对一些公鸡的鸡冠进行人工改造，却并没有获得母鸡的青睐，它们也许觉得太奇怪了。以上信息已经足以证明母鸡对公鸡身体上最能显现健康信息的特征最关注。
朱克了解到，饲养家禽的农民，也是通过观察小公鸡的鸡冠和肉坠儿来判别它的健康状况的。让她困惑的是为什么公鸡的肉坠儿比羽毛更能够诚实地表现它们的健康情况。一些家禽，尤其是雉鸡，在对异性展示自己的过程当中会突显脸部长出的一些肉感结构：火鸡会在嘴附近长出长长的肉坠儿，野鸡的脸上有红色“玫瑰”，圣松鸡则显露它独特的气囊，角雉在下巴下方长着一种可展开的铁蓝色围裙。
小公鸡的鸡冠之所以呈现出红色，是体内的类胡萝卜素的显现。雄性古比鱼的橘黄色、梅花雀和红鹤身上的红色羽毛也是由类胡萝卜素造成的。这种类胡萝卜素最奇特的一点是，鸟类和鱼类自身的组织并不能合成这种元素。这些元素主要是从它们的食物，如水果、贝壳或者植物及无脊椎动物中提取出来的。但是提取类胡萝卜素并传送到身体组织的能力，和一种特定的寄生物息息相关。例如，一只感染了球虫病的小公鸡提取这种元素的能力会大大降低。没人知道为什么寄生物会引发这种特殊的生化效应，但是它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对于雌性择偶来说，它非常重要。在含有类胡萝卜素的组织中，我们可以通过外在的颜色来判别它被寄生物感染的程度。那些用来展示的肉状装饰一般呈现红色或者橘黄色就变得不足为奇，如野鸡和松鸡的头冠、肉坠儿和耳垂。
鸡冠的大小和明艳程度会受到寄生物的影响，但是其本质是由激素决定的。睾酮在小公鸡血液中的浓度与它的鸡冠和肉坠儿的大小和颜色都成正比。对于小公鸡来说，真正的问题在于，睾酮的浓度越高，它受寄生物干扰的概率也越大。激素本身会降低抵抗寄生物的能力。另外，当遭遇情感危机的时候，皮质醇，即“压力”激素就会释放到血液当中，严重影响免疫系统，对此没有人知道原因何在。一项对西印度群岛儿童皮质醇水平的长期研究发现，家庭的紧张关系或其他压力会提高儿童体内的皮质醇浓度，此类儿童更容易在短期内感染疾病。皮质醇和睾酮都属于类固醇类激素，有相似的分子结构。把胆固醇制作成类固醇或睾酮需要五个步骤，其中只有最后两步是不同的。类固醇激素确实有一种抑制免疫系统的作用。睾酮对免疫系统的影响就是男人可能比女人更易感染疾病的原因，在动物界也是如此。有意思的是阉人一般比正常男人活得时间长。雄性生物遭遇更大的压力和更高的死亡率。在澳大利亚，有一种很小的生物叫袋鼬（Marsupial Mouse），所有的雄性在繁殖期会感染某种致命的疾病而集体死亡。好像雄性动物的精力在分泌睾酮和抵御疾病的免疫系统之间必须有所取舍，无法同时供应两者。
由此可见，性选择的含义就是谎言会得到惩罚。性激素水平高可以增加修饰物的美丽程度，却令你的免疫系统更加不堪一击，最后又会显现在装饰物的状态上面。或者它也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免疫系统抑制了睾酮的产生。用朱克的话说：“获得了雄性的装备之后，雄性必然更容易受到疾病的侵害。”
这些推测的最好证据来自对欧鲤的研究。欧鲤是一种生活在瑞士比尔湖中带有红色鱼鳍的小鱼。雄性欧鲤在繁殖期会在身上长出小的结节，这些小结节似乎能在鱼体互相摩擦时刺激母鱼。它们身上的寄生物越多，结节就越少。动物学家可以单单从雄性外表的结节来判断它是否被蛔虫或扁虫感染。如果动物学家可以判断出这点，那么可想而知，雌性也可以通过这点来做出判断。不同的性激素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有些性激素的产生必须以牺牲欧鲤抵抗蛔虫的能力为代价；有的性激素则必须使欧鲤放弃对扁虫的抵抗能力。
如果小公鸡的肉坠儿和欧鲤的结节都是诚实的信号，那大概一些动物的歌声也是如此。例如夜莺的歌声嘹亮、持续时间长就表示它有着强壮的体魄；曲调婉转、悠扬就代表它有着丰富的经验或者优异的天赋，或者两者兼有。一对雄性侏儒鸟的精彩展示或许也是一种诚实的信号。只会展示自己羽毛的孔雀或者天堂鸟也许是个骗子，自从它长了尾羽，精力已经被坏习惯消耗殆尽。孔雀在死之后，羽毛仍然会保持着最初的光鲜亮丽。在繁殖期来临前夕，多数雄性不会褪毛，而利用前一年的秋羽毛作为春天的羽毛，这一点其实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为了来年的繁殖期，它们必须整个冬天保持羽毛的整洁。雄性以6个月悉心照顾羽毛的举措向雌性证明它们有多么的坚韧。哈密顿指出，鸟类如果感染了痢疾，尾巴周围的一圈白色蓬松鸟羽是很难保持清洁的。
扎哈维相信障碍和诚实互成充分必要条件。诚实就意味着修饰物一定需要付出某种代价，否则它就变成了一种欺骗的手段。鹿在长出美丽的鹿角的同时，就必须付出正常钙消耗量五倍的代价。鳉鱼若身体状况不好，就不会拥有浮华的亮蓝色，雄鱼彼此争斗之时，常常凭借这一点来判断对方的身体状况。假如有人不想遵守比赛规则，使用诚实的信号却有所隐瞒，那么雄性就会发现它们无一例外地被拖进了这种诚实展示当中。因此，修饰物的展示就是一种真实的广告。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合乎逻辑，但是在1990年，一群生物学家开始感到不安。他们本能地厌恶性广告就是事实的说法，因为他们知道电视广告并不是传递信息，而是操控观看者的购买欲望。同理，他们认为，所有动物之间的交流，其目的都是为了控制接受信息的异性。
首先提出这个观点的是来自牛津大学的两名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和约翰·克雷布斯。根据他们的观点，夜莺唱歌不是为了向未来的配偶介绍自己，而更多的是为了引诱它们。也许那意味着它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本领。从表面来看，冰激凌广告是诚实的，因为它告诉别人它的真实品牌；但是它也有不诚实之处，广告暗示着每吃一勺冰激凌，美妙的性就会相伴相随。这种粗制滥造的谎言当然欺骗不了人类智慧的头脑，但是广告照样发挥着作用。广告附上吸引人或是性感的图片就能令某些品牌更知名，而知名的品牌就会有很好的销量。那为什么这种方式会起作用呢？因为如果消费者忽略了这种潜意识的信息，他们就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他们宁愿去买口味稍差的冰激凌，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学习如何抵御那些销售商的手段。
任何雌孔雀认识到这一点时也许会意识到自己的两难处境。对它们来说，被雄性的展示欺骗而接受非最佳的雄孔雀也是十分可能的事情。但是我们不要忘记，求偶的矛盾之处在于雌性的选择机会并不多，因为所有的雄性都由上一代少数几个父辈所生。所以诚实的广告理论和不诚实的欺骗操控理论似乎各自得到了不同的结论。诚实理论认为雌性可以发现那些具有欺骗性的诱惑者；不诚实理论认为雄性可以诱惑雌性而获取芳心。
为什么年轻女人都有纤细的腰身
玛丽安·道金斯（Marian Dawkins）和蒂姆·吉尔福德（Tim Guilford）最近针对这个谜题找出了解决办法。只要发现这些不诚实信号代价过高，雌性可能就会感觉这么做是不值得的。换句话说，如果她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寻找和比较，从而选择最优秀的伴侣，那么她所承担的风险远远大于挑选最优秀的性伴侣所得到的边际利益。对雌性来说，与其使最优秀的雄性成为普通雄性的敌人，还不如选择一个向自己示爱的普通雄性。而且如果她无法辨别雄性是否诚实，其他的雌性也一样无法区分，那么她的儿子就不会因为遗传了父辈的不诚实因素而受到惩罚。
几年前密歇根大学的博比·洛（Bobbi Low）和她的同事提出了具有争议的相关人类理论，正好为这个逻辑推理提供了很好的例证。她希望能够解释为什么年轻女性在乳房和臀部的脂肪比其他身体部位的脂肪多。在这一点上，年轻女人和其他年龄段以及不同性别的群体有显著区别，所以需要做出解释。小女孩、老妇人和男人的脂肪平均分布在全身各部位；而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体重增加的时候，大多数脂肪都会直接堆积在乳房和臀部，而腰身却保持原来的纤细。
这些都是不容争辩的事实。接下来的说法全部是相关的推测。博比·洛在1987年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却引起了一些恶意（甚至愚蠢）的批评。
二十岁的女人们正值她们的繁殖和生育高峰，不寻常的脂肪积累可能与寻觅伴侣或者孕育孩子有关。最标准的解释是为了孕育孩子，因为腰部如果脂肪过多，就会影响胚胎的发育。博比·洛对此的解释是以红色皇后理论的方式进行男女竞赛，并和吸引异性有关。当男人寻觅妻子的时候，他们通常会关注女性的两个部位：丰乳和肥臀。丰满的胸部利于哺乳，肥臀利于生产。在旧社会的时候由于母乳缺乏导致的婴儿死亡的情形很普遍，目前在部分地区仍然会出现这种情况；产道狭窄导致母子俱亡的情形在过去一定也很常见。在过去的500万年里，婴儿的头围迅速增长，因此出生并发症变得尤为常见。（在恺撒大帝的母亲实施剖腹产以前）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自然选择淘汰臀部狭窄的女性。
早期男人对于拥有较宽臀部和较大胸部女人的偏爱并不能解释脂肪为何在胸部和臀部堆积，因为脂肪多的胸部不一定比脂肪少的胸部产生的母乳多；骨骼之间并没有任何差异时，肥硕的臀部并不比瘦小的臀部更能促使产道张开。博比·洛认为女人觉得通过增加这两个部位的脂肪堆积，可以欺骗男人，使他们产生奶水充足、骨盆宽的错觉。男人很容易受骗上当，因为若想分清真伪，男人需要支付昂贵的代价，而且他们也缺乏辨别真伪的机会。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男人也采取了反击措施，他们要求女人细腰来证明皮下脂肪是很少的。然而女人在身体其他部位堆积脂肪的同时，依然可以保持纤细的腰身。
博比也承认自己的理论也许是不正确的，但是它的逻辑性并不比其他不同的观点差，同时它也能够证明，在不诚实的广告商和要求诚实的观看者之间进行的“红色皇后”竞赛中，获胜的并不一定是要求诚实的一方。如果博比·洛是正确的，那么关键就在于脂肪比乳腺组织来得更容易，就如同对于道金斯和吉尔福德来说，欺骗比真实更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