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两个坏蛋
夜色降临，星火点点燃起。
秦雪彤特意在凉亭里摆上食物点心，静静等待。
不久，紫惠通报，笑着说：“小姐，殿下回来了。”
在她身后，身材挺拔的俊逸男子背负双手，穿着圆领深紫朝服，步履缓缓走来，嘴角含笑，姿态从容。
“雪彤。”他说。
秦雪彤站起身，“子朝。”
龙旭阳走进凉亭，紫惠和连翘识趣地离开，守在入口处，这处小小的院落，只剩二人。
两人自然落座，龙旭阳从怀里掏出一纯黑小巧物件儿，递给秦雪彤，“此去商南，来去匆忙，只来得及带回来一只陶埙，听说是那边的特产。”
“特产？”
秦雪彤惊讶地接过陶埙，入手冰凉沉重，不知用何材质烧制。拿着轻轻吹一口，音色极美，清越悠长。
瞬间便喜欢上了。
秦雪彤笑道：“很喜欢。”
“喜欢就好。”龙旭阳道，拿起筷子夹点心吃，只尝了一块，便问，“是你亲手做的吧？”
秦雪彤：“能尝出来？”
龙旭阳点点头，“你做的味道不一样。”
听到他的话，秦雪彤略微羞涩，又很开心。
两人聊了会儿天，主要是龙旭阳讲述在商南的战事。
他的嗓音低沉，语速时而紧急时而缓慢，引人入胜。哪怕秦雪彤经历丰富，也随着他的讲解时不时地惊呼，时不时地叹气。
当然，有捧场表演的成分，但也的确被描述吸引入迷。
这个男人，就连讲故事也很厉害。
“哇，殿下好棒啊！”秦雪彤捧着脸做崇拜状。
被心爱的女人吹捧，是个男人都会得意，“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秦雪彤点头，然后说，“以后殿下去茶楼说书，肯定宾客满座，人人捧场。”
龙旭阳得意的表情一窒，“你个小妮子，本宫行军打战的本领更厉害。”
秦雪彤咯咯笑起来，“知道知道，殿下是天下最厉害的，比陈英将军还有厉害。”
龙旭阳：“……”
这女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讨人欢心的时候哄得人晕头转向，揶揄人的时候，也处处能戳到心窝子。
“总之，天狗食日帮了我军大忙，不然还不知道几时能结束。”龙旭阳转移话题。
秦雪彤说：“这就叫得道者有天助。”
龙旭阳一怔，随后道：“说得好！来，干一杯。”
秦雪彤举起酒杯，两人碰后一饮而尽。
气氛豪迈，颇有点战场大口饮酒大口吃肉的作风。
龙旭阳望着她，略微惊讶，“你能一次喝这么多？”
秦雪彤笑盈盈道：“殿下高兴嘛，雪彤也自然高兴，殿下不是说行军打战的过程中，大家喝酒都是大碗大碗喝的？雪彤也想感受一下。”
龙旭阳真是爱死这女人了，为什么处处都合心意？就像住在他心里，懂他所感，想他所想。
“那就换成碗。”龙旭阳情绪有点激动。
第一次出征就打了胜仗，哪怕平日里稳重，到底是个毛头小子，心头那股热血劲儿、得意劲儿，在外面得装谦虚，回到家里关起门来，在自己女人面前，就装不下去了。
从古至今，男人都逃不开行军打战、驰骋沙场的热血梦想，就连文官，也会在诗词里写行军打战的愿望。
两人让紫惠把酒杯换成碗，边喝酒边聊天。
龙旭阳耐不住，在秦雪彤面前炫耀了很久。秦雪彤第一次见他如此兴奋，跟个得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忍不住含笑点头，替他高兴。
这种他高兴了，自己也跟着高兴的感觉，很有意思。
快到深夜，龙旭阳总算说完了，意犹未尽。
“说到天狗食日，听说是你召唤出来的？”
一杯酒后，龙旭阳像是无意间问起，神态表情都很自然，就像在问“今天中午吃的什么”似的。
秦雪彤心头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打量男人神情，脑中思考说实话还是继续糊弄。最终，她选择继续糊弄。
“只是巧合罢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龙旭阳不太相信，“当真巧合？哪有如此巧的巧合？”
“就是巧合。”秦雪彤坚持。
两人对视。
良久，龙旭阳笑了一下，“行，巧合就巧合，我相信你。”
“你真相信？”秦雪彤反问。
龙旭阳沉默片刻，“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轮到秦雪彤沉默，时至今日，她对龙旭阳始终保留，相反对方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可我感觉你并不相信。”她说。
龙旭阳无奈一笑，“信不信不重要，又不是什么大事。”
秦雪彤心说事大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成为一根刺，万一哪天经历的事情多了，这根刺就会成为破裂的□□。
但是，她绝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哪怕这个人是龙旭阳。
眨眨眼，秦雪彤道：“真是巧合，若殿下不信，雪彤也无可奈何。”
“是我还不值得你信任吧。”龙旭阳听到她的话，无奈道，“雪彤，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对所有人都存在戒心，但我希望我是个例外。”
秦雪彤微微一怔，龙旭阳的感觉如此微妙？
那他为何还对自己这么好？
很多人，都喜欢身边的女人对自己的感情很纯粹，哪怕对他再好，若是一旦觉察到“她别有目的”，都会忌惮，特别是位高权重又不缺女人的男人。
龙旭阳是什么时候觉察的？
要不是他今日忽然说出这番话，她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不，为何他以前都没说，今日却忽然揭穿？
秦雪彤略微不自在。
“我们马上要成亲了，最近母后在看日子，准备婚礼事宜。”龙旭阳转移话题道，“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秦雪彤摇摇头，“我没什么要求，一切听皇后娘娘做主。”
男人顿了顿，“是吗？”
秦雪彤：“皇后娘娘准备的，自然是极好的。”
男人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秦雪彤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串钥匙和几枚印鉴，不由疑惑。
“这是皇子府内务库房的钥匙和印鉴，以后就拜托你掌家了。”龙旭阳期待地望着她。
秦雪彤微怔，“这东西交给我，恐怕不好吧？”
“都要成亲了，总归要交的。”龙旭阳说。
其实并不是，皇子府的内务一般由专人打理，非得极其器重的人不敢交代，毕竟涉及的秘密太多。
龙旭阳居然让她打理内务，说明是真的信任她。
秦雪彤越发愧疚了。
“殿下。”
宋玉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
两人转过头。
“何事？”龙旭阳问。
“景山王谋反，陛下急召您入宫。”
景山王谋反？
两人均吃了一惊。
龙旭阳霍然起身，对秦雪彤道：“我先走了，下回再陪你。”
秦雪彤点头道：“你去吧。”
龙旭阳匆匆离开凉亭。
秦雪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最近一段时间，当真聚少离多。
龙旭阳和宋玉匆匆走出公主府。
明月高悬。
龙旭阳的脚步慢下来，略显怅然地问：“宋玉，你说，雪彤为何始终不肯全心全意信任我、依靠我呢？”
宋玉一脸懵逼，心说殿下，属下怎么知道。
正绞尽脑汁想答案，龙旭阳又摇头道：“问你是白问，连女人都没有，你怎么可能知道？”
宋玉：“……”
胸口中了一剑，十分扎心。
龙旭阳抬头望着那轮明月，声音惋惜，“大概是我做得不够好，不值得她全心全意托付吧。”
顿了顿，又打起精神，“没关系，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秦雪彤晚上睡得不好，反反复复地在想龙旭阳到底是从何时知道她故意靠近他，别有居心的，迷迷糊糊间到了天亮。
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精神也萎靡。
心思重就这点儿不好，容易深想，一想就睡不好。
紫惠帮她梳洗，“小姐，没睡好吗？”
“可能喝了酒，睡不大好。”秦雪彤打了个呵欠。
紫惠神奇：“喝了酒不是应该睡得香吗？”
秦雪彤：“谁知道呢？”
房门打开，连翘蹭蹭蹭进屋，满脸八卦，“小姐，有消息！”
秦雪彤转头，“大清早的，又有什么消息？”
“您知道吗？昨儿殿下在宫里遇到李欣，李欣自荐做殿下的侧妃，被殿下拒绝了！”连翘兴高采烈，活像拒绝李欣的是她一样。
秦雪彤略略惊讶，“李欣居然自甘当侧妃？”
那名高贵的太傅之女，居然愿意当侧妃？而且还自荐？
老刺激了！
“可不是！关键是还被拒绝了！”连翘幸灾乐祸，“以前陛下把她介绍给殿下，把她能得，那些个贵族个个都捧着她，以为她会是三皇子妃，谁想得到她会有这样的下场？”
紫惠道：“别作小人姿态。”
连翘嘟了嘟唇，“奴婢就看不惯她，何况又不是奴婢说的，好多人都这么说。”
秦雪彤奇怪：“好多人？既然是宫里发生的，外头的人如何知晓？”
“小姐，您不知道，殿下维护您说了好一番话，现在都传开了，许多人听了甚有道理。”
“什么话？”秦雪彤问。
连翘便把龙旭阳的话转述一遍，秦雪彤听了，面色微变，随后默然不语。
内心不震撼是假的。
从这番话里，她推测龙旭阳极有可能很早就知道自己心术不正……咳，别有目的，但却选择原谅、包容。
秦雪彤心情很复杂。
也对，只有能包容的人，才能容得下自己，否则自己这般心性极强的人，恐怕根本就无法接近他吧。
想当初自己想方设法接近，对方早已知道自己别有目的，并非真心，却保持沉默……
秦雪彤的手指蜷缩，心情久久不能起伏。
她忽然很想见到龙旭阳，告诉他一切，甚至包括重生的事。
等走到门口，理智又恢复了。
她依旧做不到。
有些秘密，永远都无法告诉旁人。
因为她是秦雪彤啊，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景山王谋反的消息未在金陵流传，只有少数几人知道，龙旭阳说陛下依旧不愿意相信景山王会谋反，故意压下消息，只和几个肱骨大臣秘密商议。
金陵依旧歌舞升平。
很快郡主册封典礼到来。
本来册封一事，只需下一道圣旨就行了，安国公主特意求了陛下选黄道吉日，又在公主府里布置好一切，才举行典礼，势必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秦雪彤的排面。
对于她的贴心，秦雪彤很感动。
不过她只是一个郡主，不可能大办，所以只邀请了几个人来观礼。秦雪彤发誓，她从未插手册封典礼的事，也从未插手邀请观礼的人员。
然而到了册封礼当天，她发现皇后亲自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和她关系极好的娴妃。
“见过皇后娘娘，娴妃娘娘。”秦雪彤穿着安国公主为她准备的命妇衣服，顾不得惊讶，赶紧向两人行礼。
“快起来。”皇后亲自扶她，“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秦雪彤站起身。
皇后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很好。”
娴妃笑道：“果然，青鸟服饰非常适合雪彤呢。”
秦雪彤笑道：“谢娘娘夸奖。”
跟皇后娴妃进入正厅，片刻后，秦茜和梁朝生相携而来。
“姐姐！恭喜你成为郡主！”秦茜一袭绿裙，生机勃勃，活泼可爱，头上插着桃花簪。
她进来瞧见皇后和娴妃，连忙行礼。
梁朝生认不得人，也跟着行礼。
“起来吧，今儿是雪彤的好日子，咱们就不要拘礼。”皇后笑道。
秦茜和梁朝生哪敢像平日般没大没小，恭恭敬敬地坐在一边。
秦茜偷偷打量秦雪彤，看到她头上戴着自己送的桃花簪，不由笑得眼睛成月牙儿。
秦雪彤冲她点点头，秦茜笑得灿烂无比。
再看梁朝生，却见他神思恍惚，心神不宁。
秦雪彤心头诧异，却没多问。
再过片刻，又有人到场，进来的是龙旭阳。
秦雪彤不免嗔怪，“怎么才来？”
作为未婚夫，这么大的日子，不该第一个到吗？还口口声声说爱我，哼！
龙旭阳道：“抱歉，去请了个人。”
“请人？请谁？”秦茜疑惑。
龙旭阳转头，“进来吧。”
秦雪彤凝神望去，等见到人后，黑黝黝的眼睛微微睁大，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道貌岸然的龙旭阳，用眼神道：你可真够坏的！
大门处，进来的是熟人——荣喜郡主。
荣喜郡主脸色青青白白，一步一挪地走进大厅，那不情愿的神色，瞎子都能看到。
想来龙旭阳的“请人”，估计并不礼貌。
秦雪彤忍不住偷乐，她没想到龙旭阳居然会把荣喜郡主请来观礼，也忒坏。
“荣喜郡主。”秦雪彤福了福身。
荣喜郡主望了龙旭阳一眼，干巴巴地对她说：“恭、恭喜啊。”
秦雪彤瞧着她搞笑的模样更乐，“同喜同喜。”
荣喜郡主：“……”
同喜个屁啊！
龙旭阳凑到秦雪彤耳边，“她用郡主身份压你，就得让她亲眼目睹你成为郡主，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你。”
秦雪彤用力憋住笑，故作姿态，“何必与她计较？”
“真心不想和她计较？”龙旭阳问，“那我让她走？”
秦雪彤想到今早听到的话，知道他早已知晓自己的真面目，懒得再装，立即道：“别，我还想多欣赏一会儿她的表情。”
龙旭阳偷偷说：“小坏蛋。”
秦雪彤理直气壮，“人是你请来的。”
“好，我们是两个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