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你心里没有我
第二日，安国公主拉着秦雪彤，向她说明收义女的仪式流程。秦雪彤这才晓得，皇家收义女特别麻烦。
先得报备内廷，刻铭牌，设玉碟；再报备司天监，算生辰八字，选良辰吉日，等司天监把日子定下来，就可以办理仪式，跪拜宗祠；再之后去皇宫面见贵人。
如今司天监已经批下日子，就在后天。
秦雪彤措手不及，“我需要准备什么？”
安国公主收她为义女十分重要，万万不可出差池，她希望能做到尽善尽美。
安国公主握着她的手，“无需担心，不需要你做什么，到时候你便穿上我送你的华服、首饰，一同随我跪拜宗祠，再去拜见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以及宫中贵人即可。”
秦雪彤默默记下，又询问了其中细节，安国公主一一耐心回答，知不觉聊到近晌午。
“三殿下来了。”朱嬷嬷忽然靠过来，恭敬地对两人道。
“小三儿来啦，让他过来。”安国公主笑道。
不一会儿，两人便见走廊处，龙旭阳背负双手，缓步而来。
今日他穿着一件黑色云纹交领长袍，衣摆较短，显得特别干净利落、精神奕奕。
等到了凉亭，龙旭阳道：“姑母。”
又看向秦雪彤。
“还生我气么？”
柔和低沉的声音，如微风拂过。
男人眉目英俊，黑衣墨发，瞳仁乌黑纯粹，如同透明的黑宝石，光华内敛，又牢牢吸引人的注意力。
秦雪彤想到昨天冤枉了他，脸一红，站起身，福了福道：“殿下。”
安国公主跟前，总不能没规矩。
掀开衣摆，龙旭阳很随意地坐在秦雪彤身旁，从怀里掏出一支熟悉的桃花簪，递给身边的人道：“簪子捡回来了，看看是不是这支？”
桃花簪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粉红的花瓣散发着莹润的光芒，很是可爱。
秦雪彤接过簪子，低声道：“谢殿下。”
龙旭阳手肘搭在桌面，歪头瞧她，“今儿为什么这么乖顺？昨日不是张牙舞爪的么？”
秦雪彤咬咬唇，暗地里瞪他一眼，平静道：“殿下说笑了，雪彤一直都很乖顺。”
若是这家伙敢揭穿她的真面目，让安国公主犹豫，进而不想收她做义女，她会与他拼命！
总之，现在生米还没煮成熟饭，一点儿错也不能出！
大概她的眼刀太过锐利，龙旭阳轻轻一笑，没有再逗她。
秦雪彤将桃花簪戴在头发里。
龙旭阳瞧见，问道：“我的簪子呢？为何带别人的簪子，不带我的？”
秦雪彤无语。
男人皱眉，不依不挠地问道：“我的呢？”
还较上劲儿了。
秦雪彤道：“公主殿下已经告诉我了，你的簪子太过贵重，想问殿下，您是送给我，还是打算让我保管？”
龙旭阳眯起眼睛，片刻后反问：“那你觉得我是送你，还是让你保管？”
秦雪彤暗想，明明我问你，为何反过来问我？没这个道理。
眨眨眼，“雪彤不知。”
龙旭阳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本宫昨日如何说的？还记得么？”
他的眸子黑亮幽深，仔细看去，里面有细细碎碎的光。
秦雪彤回忆了一下，挑挑细长的眉，不甚确定道：“……赔给我？”
“所以明白了吗？”
秦雪彤咬咬唇，心跳得很快，“那殿下是仅仅把簪子赔给我，还是把簪子代表的东西赔给我？”
龙旭阳不知怎的忽然笑了，就连旁边的安国公主也笑起来。
秦雪彤脸微微发红，“我问错话了吗？”
安国公主道：“傻孩子，簪子是你的，东西也是你的，还用问么？”
秦雪彤愣愣地瞧着两人，心跳得快从口腔里出来。
最近是不是走财运啦？
先是林夫人送钱，后又是龙旭阳和安国公主送礼。
难道老天爷忽然觉得她天生奇骨，该当个首富的？
若不是安国公主在场，秦雪彤肯定要兴奋得跳起来。
她望向龙旭阳，觉得这男人顺眼无比。
高兴了一会儿，秦雪彤到底不是傻的，很快发现问题——东西在皇宫内库里，如何拿？
她连皇宫都进不去，更不用说进内库。
何况还有皇后镇守，万一皇后不同意，她能有什么办法？
说来说去，只是一张大饼。
秦雪彤思索片刻，决定把问题搞清楚。如果拿不到东西，干脆就不要，免得担了名头却无好处。
三人聊了会儿天，安国公主起身离开，凉亭里只剩龙旭阳和秦雪彤二人。
秦雪彤试探着问道：“殿下，你把钥匙给我，东西放在皇宫里，我怎么拿呢？这钥匙，还是还给你吧。”
龙旭阳挑挑眉，与她对视片刻，道：“担心拿不到？”
若是寻常女子，恐怕会不好意思地推脱不是，但秦雪彤不是寻常女子，她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说：“对，我就怕拿不到。”
龙旭阳被她给气笑了。
他堂堂皇子，赏赐人东西，还是第一次有人理直气壮质疑他能不能兑现的。
忍不住伸手捏女人的脸，“一天天的，脑袋里都装的什么？”
秦雪彤打开他的手，哼哼道：“殿下，不妨告诉你，我生平没啥爱好，就好财好权，俗人一个。若是你嫌弃我这点儿，趁着还未成亲好聚好散，当然，若要散，希望殿下能给点儿遣散费，毕竟因为你的缘故，我这辈子估计都嫁不了别人了。”
龙旭阳笑得危险，“好聚好散？”
秦雪彤眨眨眼，“如果殿下嫌弃的话……”
额头被重重弹了一下，秦雪彤捂住额头，瞪向前方的男子，“君子动口不动手！”
“收义女的仪式，姑母交代你该做什么了对不对？”龙旭阳问。
“嗯。”秦雪彤点点头。
“那好，下午咱们就进宫见母后，你想搬多少，就搬多少。”龙旭阳说。
秦雪彤眼睛一亮。
留在公主府吃过午饭，龙旭阳带着秦雪彤进宫。
马车辚辚。
车厢内，秦雪彤的心早就飞到皇宫大内。
龙旭阳盘腿坐在车厢里，忽然道：“秦雪灵的案子，大理寺已经判了，流放。”
秦雪彤的思绪蓦然收了回来，“判了么？这么快？”
“五皇子褫夺她皇子妃的身份，休了她，秦府的人也没出声，无人插手，自然判得快。”
秦雪彤沉默片刻，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其实，从秦府出来后，她就没在想秦雪灵的事。这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重生归来，满怀怨恨，首当其中的便是秦雪灵，前世最大的敌人，她恨得入骨。照理说，她的心思都该在这个人身上，听到她落难，该非常高兴才对。
然而，自从遇见龙旭阳，不知不觉间，她的心思已经从秦家抽离开来。对秦雪灵的感情，也变得十分淡漠。
如今听到她的下场，就像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落幕，心中无甚波澜。
“哦。”最终，她只是说。
龙旭阳瞧着她的神情，“不高兴？”
秦雪彤想起当日在秦府审秦雪灵时的情形，问道：“宝珠是你安排指认秦雪灵的？”
“是。”男人没有否认。
“为什么？”秦雪彤诧异，“她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无冤无仇？”龙旭阳挑挑眉，似乎很不解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三番两次对付你，我的未婚妻，怎能说无冤无仇？”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以至于秦雪彤愣了一下，随后，脸悄悄变红，不自在地别开脸。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已经习惯单打独斗，习惯自己解决事情，从没想过有人会帮她。
突然被人宠着，反而不习惯。
“还是说，你不高兴我插手？”龙旭阳见她久久没反应，不太确定地问道。
“没有。”秦雪彤揉揉脸，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你要帮……”
她顿了顿，难为情地低头，却又假装镇定地说：“就帮吧。”
空气忽然沉默。
车厢安静下来。
一旦安静，秦雪彤便觉得尴尬，因为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她习惯了争斗、争吵，尔虞我诈，习惯了别人的恶意。
若是有人对付她，反而能激起她的斗志，雄赳赳气扬扬地斗回去，哪怕输了，也要撑着一股气势。
唯独别人温柔以待，宠爱她，让她不甚自在，很不习惯。
“这次做得很好。”男人忽然道。
秦雪彤抬头，眨眨眼。
马车内壁，男人靠在木墙上，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声音清淡，“这次救秦茜总算晓得派人通知我，上次和秦雪灵打官司，若不是有人报信儿，你怕是会隐瞒到底吧。”
秦雪彤凝视着他，不明白提这个干嘛，觑着男人的表情，不咸不淡，看不大出来他心情如何。
琢磨片刻，秦雪彤老实道：“先前和秦雪灵打官司，我一个人能做好，今次救秦茜和梁朝生，事发突然，来不及应对，只能求你帮一帮。”
话音刚落，秦雪彤感觉到车厢里的温度冷了几分。
“这么说，若你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救，就不会求我？”
秦雪彤愣了一下，感觉到男人生气了，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生气，犹豫片刻，点点头，“是的。”
龙旭阳放开手，将头探到秦雪彤面前，高挺的鼻梁几乎要碰到秦雪彤的。
秦雪彤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小小的紧张，下意识地想要避开，然而她终究是不肯服输的性子，不想示弱，便保持着静坐不动的姿态，淡定地眨眨眼，“怎么了？”
“所以，你不肯向我求助，宁可戴秦茜的簪子，也不愿戴我的？”
怎么又扯上簪子了？
秦雪彤搞不清楚男人在想什么，男人离得太近，淡淡的松木香味传入鼻端，呼吸也若有若无地拂过皮肤，引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高大的身躯和眼神，都给人强烈的压迫感，让秦雪彤骤然意识到，面前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如果要动手，她打不过的那种。
秦雪彤实事求是、理性客观地说：“你的簪子太贵重，秦茜的簪子不贵，我才戴她不戴你的。”
“不管如何，事实是你戴她的，不戴我的。”男人压着怒火。
秦雪彤头疼无比，此情此景，她恍惚觉得十分熟悉，貌似大爷和他的小妾也这般别扭过。无论大爷如何解释，那千娇百媚的小妾硬要耍横不依。
被自己的想法惊呆，秦雪彤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千娇百媚的小妾……不，未婚夫。
堂堂三皇子会因为一根簪子闹别扭吗？不可能吧！
但又实在找不出别的缘由，她学着大爷试探着安抚，“别生气啦，都依你，都依你可好？”
说罢赶紧从怀里掏出那支裹得严严实实地簪子，小心戴在头上。
男人脸色稍霁。
他又说：“本宫生气，不是因为簪子。”
秦雪彤纳闷儿：“为了什么？”
“因为你没把本宫放在心上。”
秦雪彤：“……”
秦雪彤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问道：“此话怎讲？”
“两个理由。遇到事情，只想着独自解决，不找我帮忙，此为其一。我和别人都送你簪子，你却只戴别人的，说明我在你心中，分量不如外人，此为其二。”
秦雪彤头大无比，“所以，你在为一根簪子和秦茜吃醋吗？”
男人神情一滞，沉默片刻，“不，我没有。”
他坐回身子，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好吧，吃醋了。
秦雪彤有点新奇，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升起几分逗弄之心，“真吃醋了呀殿下？”
男人睁开眼睛，冷冷盯着她，傲慢道：“幼稚。”
秦雪彤知道他好面子，忍笑转移话题，“秦府估计不好过吧？”
男人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题道：“秦政岳现在已经成为金陵的笑柄，就他还不知道而已，他这辈子的官职，估计到头了，说不定还得往下走。哪怕五弟继位，秦家也不会有太大收获。”
龙旭阳的声音笃定。
秦雪彤了解他，此人向来不会无的放矢。
回想前世，秦雪灵在秦府的保驾护航下嫁给五皇子，最后成为皇后，秦府也跟着风光无限。这辈子，秦府抛弃了她，她虽然嫁给五皇子，却被休弃，秦府也日渐没落。
恍然如梦。
上辈子她拼了命地和秦雪灵争抢，到头来一无所有，死于非命；这辈子她不和她争不和她抢，却什么都有了，秦雪灵也自取灭亡。
这说明了什么？
秦雪彤掀起车帘，望向繁华的街道，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转过头，她朝龙旭阳灿然一笑，道：“子朝，我喜欢你，心中只有你。”
女子笑靥如花，雪肤乌发，在漏进来的光影里美得如梦如幻。
甜美的语言更是如蜂蜜灌进心间，心跳陡然加快。
龙旭阳几乎要屏住呼吸。
“如果你能把钱财都送给我，我就更爱你了。”
男人瞬间冷静下来。
两人进入皇宫，刚走到坤宁宫附近，有太监小跑过来禀告，皇帝命三皇子到御书房商议事情。
“母后要见你，我去去就来。”龙旭阳帮秦雪彤撩起耳发，“不用担心。”
秦雪彤并不担心，她也有点好奇皇后对自己的态度。
“秦小姐！”
秦雪彤抬头，见到不远处的石板路行来一名年约二十五六的大丫鬟，身材高挑，容貌美丽。
“翡翠姑姑，麻烦你照顾好雪彤。”龙旭阳交代。
翡翠道：“殿下放心，皇后娘娘派奴婢接秦小姐，奴婢一定照顾好她。”
龙旭阳点点头，跟着小太监往御书房而去。
“秦小姐这边请。”翡翠邀请，态度十分客气。
事前龙旭阳为她稍微说过皇后身边的人，知道翡翠是皇后最得力的宫女，便客气道：“谢姑姑带路。”
坤宁宫庄严辉煌，正宫气派，在来路一干宫殿中占地极广，修得也十分大气。宫殿下方垫着好几层石头，廊柱极高，除却庙宇和观景台，是整个后宫最高的宫殿，有登高俯瞰之意。
进入宫殿，鼻端便闻到淡淡的檀香，宫殿开阔大气，藻井华丽，一溜儿的宫女个个都是清秀佳人，连身高也差不多。
秦雪彤暗自猜测，难道进坤宁宫的宫女，太高太矮的都不行么？
事实上，宫里娘娘们的喜好的确如此，若是本就矮的娘娘，自然不喜欢用高个儿宫女。
主位上坐着一名身穿繁复宫装的女子，头戴凤冠，金灿灿地极其华丽。那身服装首饰，制式颜色，一看就属于皇后。
秦雪彤上前行礼，“秦雪彤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伸出戴着护甲的手，“起来吧。”
秦雪彤站起身，礼仪无可挑剔。
皇后仔细打量几眼，招手道：“过来坐，让本宫好好瞧瞧。”
秦雪彤闻言坐到皇后右边的空椅，半侧着身体。
“的确是个大美人，难怪子朝念念不忘，非要娶你。”皇后笑道。
她年轻时候应当是极美的，有种端庄在里头。
秦雪彤摸不透她的意思，恭敬道：“谢皇后娘娘赞赏。”
她怕皇后同皇帝一样看不起她，想悔婚，严阵以待。
“翡翠。”皇后转头吩咐，“去把本宫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翡翠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块玉佩，通体透亮，颜色却很奇特，一层一层的，如同水纹样，最终在玉佩中央形成一个模糊的娃娃形象。
“这块玉佩传说是天马寺的大师游历时遇到的一块奇石，剖开奇石只雕出这么一块儿玉，玉质十分奇特，刚好形成一个小娃娃的图案，送你正好合适。”
皇后将玉佩放进秦雪彤手心里。
“以后，菩萨保佑你和子朝多子多福，让本宫早点儿抱上孙子。”皇后笑容满面。
秦雪彤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