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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均海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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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平均海拔问题》    作者:欧·亨利


              一年冬天,新奥尔良的城堡歌剧团在墨西哥、中美洲和南美洲沿海城镇做了一次试探性的巡回演出。这次冒险结果十分成功。爱好音乐的、敏感的、讲西班牙语的美洲人把金钱和喝彩声纷纷投向歌剧团。经理变得心广体胖,和蔼可亲了。假如不是气候条件不许可的话,他早就穿出那件表示兴旺发达的服装——那件华丽的、有镶边和盘花纽扣的皮大衣。他几乎还动了心,打算给他的员工们加些薪水。但终于以极大的努力克制了头脑发热时的不利冲动。
              在委内瑞拉海岸的马库托,歌剧团的演出盛况空前。如果把马库托设想为南美洲的康奈岛,你就知道马库托的模样了。每年的旺季是从十一月份到次年三月。度假的人们从拉瓜伊拉、加拉加斯、瓦伦西亚和其他内地城镇蜂拥而来。有海水浴、宴会、斗牛和流言蜚语。人们都酷爱音乐,但是在广场和海滨演出的乐队只能激起他们对音乐的热情,却不能满足他们。城堡歌剧团的莅临,在寻欢作乐的人中间引起了莫大的兴奋和热诚。
              委内瑞拉的总统和独裁者,显赫的古斯曼·布兰科,带着官员和扈从也在马库托短暂停留。那个有权有势的统治者——他本人每年拿出四万比索津贴加拉加斯的歌剧团——下令把一座国营仓库腾出来,改作临时剧院。很快就搭起了舞台,安排了给普通观众坐的粗糙的长条凳,又布置了招待总统和军政要员的包厢。
              歌剧团在马库托待了两个星期。每次演出,剧院里总是挤得水泄不通。仓库里挤满之后,如醉如痴的音乐爱好者便争夺门口和窗口的空间,摩肩接踵地簇拥在外面。观众肤色驳杂,各各不同,从纯种西班牙人的浅橄榄色到混血儿的黄褐色,以至加勒比和牙买加黑人的煤炭色。夹杂其中的还有小批印第安人——他们面孔像石雕偶像,身上披着绚丽的纤维织成的毯子——他们是从萨莫拉、安第斯和米兰达山区各州到滨海城镇来出售金沙的。
              这些内地荒僻地区居民的痴迷程度真叫人吃惊。他们心醉神迷,纹丝不动,在激动的马库托人中间显得格外突出。马库托人拼命用嘴巴和手势来表达他们的快乐,土著们只有一次才流露出他们含蓄的狂喜。演出《浮士德》时,古斯曼·布兰科非常欣赏《珠宝之歌》,把一袋金币抛到舞台上。有身份的公民们竞相仿效,把身上带着的现钱全扔了上去,有几位高贵的时髦太太不甘人后,把一两只珠宝戒指扔到玛格丽特脚下——节目单上印着扮演玛格丽特的是尼娜·吉劳德小姐。于是仓库里各个角落站起了各式各样的愣头愣脑的山地居民,向台上扔着褐色和焦茶色的小袋子,袋子噗噗地落到台上,也不弹跳。吉劳德小姐在化妆室里解开这些鹿皮小口袋,发现里面全是纯净的金沙时,眼睛不由得一亮。毫无疑问,使她眼睛发亮的当然是由于她的艺术受到赞赏而引起的欢欣。果真如此的话,她也有欢欣的理由,因为她的演唱字正腔圆,高亢有力,充满敏感的艺术家的激情,在赞赏面前她是当之无愧的。
              但是城堡歌剧团的成功并不是这篇小说的主题,只是它据以发展的引子。马库托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情,一个神秘难解的谜,使得欢乐的季节清静了一个时期。
              一天傍晚,短暂的黄昏已经过去,照说这时候尼娜·吉劳德小姐应该穿着热情的卡门的红黑两色的服装在舞台上载歌载舞,但她没有在马库托六千对眼睛和六千颗心上出现。随即是一片不可避免的混乱,大家急忙去找她。使者飞快地跑到她下榻的、法国人开的小旅馆去,歌剧团的人分头去寻找,以为她可能逗留在哪一家商店里,或者过分延迟了她的海水浴。搜寻毫无结果。小姐失踪了。
              过了半小时,她的下落仍旧不明。独裁者不习惯于名角的任性,等得不耐烦了。他派包厢里的一个副官传话给经理,限他立即开场,否则把歌剧团全体成员马上关进监狱,尽管他被迫出此下策会感到遗憾。马库托的鸟儿在他的命令之下也得歌唱。
              经理只得对吉劳德小姐暂时放弃希望。合唱队的一个女演员多年来一直梦想着这种难得的宝贵机会,迅速地装扮成卡门,歌剧继续演出。
              之后,失踪的女歌手音讯杳然,剧团便向当局请求协助。总统下令军队、警察和全体市民进行搜寻。但是找不到任何有关吉劳德小姐的线索。城堡歌剧团离开了马库托,到海岸上别的地点去履行演出合同。
              轮船回程时在马库托靠岸,经理急切地去打听,仍旧没有发现那位小姐的踪迹。城堡歌剧团无能为力了。小姐的个人衣物给寄存在旅馆里,让她日后万一出现时领取,歌剧团继续回归新奥尔良。
              堂约翰尼·阿姆斯特朗先生的两头鞍骡和四头驮骡停在海滩边的公路上,耐心地等候骡夫路易斯的鞭子声。那将是去山区的另一次长途旅行的信号。驮骡背上装载着各式各样的五金器皿。堂约翰尼用这些物品同内地的印第安人交换金沙。他们在安第斯山溪里淘洗金沙,藏在翎管和袋子里,等他来做买卖。这种买卖能赚大钱,阿姆斯特朗先生指望不久就可以买下他向往已久的咖啡种植园了。
              阿姆斯特朗站在狭窄的人行道上,同老佩拉尔托讲着任意篡改的西班牙语,同拉克讲着删节的英语。老佩拉尔托是当地的富商,刚才以四倍的高价卖了六打铸铁斧头给阿姆斯特朗;拉克是德国人,五短身材,担任美国领事的职务。
              “先生,但愿圣徒保佑你一路平安。”佩拉尔托说。
              “最好试试奎宁,”拉克叼着烟斗,粗声粗气地说,“每晚吃两粒。这次别去得太久,约翰尼,因为我们需要你。梅尔维尔那家伙纸牌玩得太糟,又找不到别人替代。再见吧,你骑骡子走在悬崖绝壁上的时候,眼睛要盯着骡子两耳中间。”
              路易斯的骡子的铃铛响了起来,骡队便随着铃声鱼贯而去。阿姆斯特朗挥手告别,在骡队末尾殿后。他们拐弯走上狭窄的街道,经过两层楼木头建筑的英国旅馆;埃夫斯、道森、理查兹和其余的伙伴们正闲坐在宽敞的游廊上,看一星期前的旧报纸。他们一齐拥到栏杆前,纷纷亲切地向他告别。喊了许多聪明的和愚蠢的话。穿过广场时,骡队在古斯曼·布兰科的铜像前小步跑过,铜像四周围着从革命党那里缴获的上了刺刀的步枪。骡队从两排挤满了赤身露体的马库托孩子的茅屋中间出了城,进入潮湿阴凉的香蕉林,来到一条波光潋滟的河边。衣不蔽体的棕色女人在石头上捣洗衣服。骡队蹚过河,到了突然陡峭的上坡路,便和海岸所能提供的文明告别了。
              阿姆斯特朗由路易斯向导,在他走惯了的山区路线上旅行了几个星期。他收集到二十五六磅贵金属,赚了将近五千元后,减轻了负担的骡子就掉头下山。在瓜里科河源头从山边一个大裂隙涌出的地点,路易斯喝停了骡队。
              “从这里走半天的路程,先生,”他说,“就可以到塔库萨马村,我们从没有去过那里。我认为那里可以换到许多金子。值得试试。”
              阿姆斯特朗同意了。他们又上山,向塔库萨马进发,陡峭险峻的山路在一片浓密的森林里通过。黑暗阴沉的夜晚降临了,路易斯再次停下来。他们脚下是一道黑魆魆的深渊,把山路齐头切断,一眼望不到前面是什么。
              路易斯跨下骡鞍。“这里应该有一座桥。”他说着沿悬崖蹚了一段路。“在这里啦。”他嚷道,又重新上骡带路。没多久,阿姆斯特朗在黑暗里听到一片擂鼓似的声响。原来悬崖上面搭了一条用木棍绷着坚韧皮革的便桥,骡蹄子踩在皮革上便发出了雷鸣似的轰响。再往前走半英里,就到了塔库萨马。这个村子是由一些坐落在隐蔽的树林深处的石屋和泥舍组成的。他们进村时,只听得一种与孤寂的气氛毫不相称的声音。一个珠圆玉润的女声从他们正在接近的一座矮长的泥屋里升起。歌词是英语,调子在阿姆斯特朗的记忆中是熟悉的,虽然凭他的音乐知识,还不能肯定歌曲的名字。